诺丁的跑道跑道在晨光里苏醒,赭红塑胶蒸腾出昨夜雨水的气息。诺丁——那个总在第五道练习的体育生——正将起跑器螺丝旋紧最后一圈。他俯身时,肩胛骨如收敛的翼,在洗得发白的

诺丁的跑道
跑道在晨光里苏醒,赭红塑胶蒸腾出昨夜雨水的气息。诺丁——那个总在第五道练习的体育生——正将起跑器螺丝旋紧最后一圈。他俯身时,肩胛骨如收敛的翼,在洗得发白的运动服下勾勒出沉默的弧度。
这是诺丁的第十一个训练日。他总在六点十分抵达,比队友早半小时。最初几天,有人笑他笨鸟先飞,他只是将起跑器又向前挪了五厘米。他调整呼吸的方式很特别:先深深吸气,然后极缓、极缓地吐出,仿佛要把肺里的时间也滤干净。我曾见过他在雨中练习起跑,水花在钉鞋下炸开成皇冠形状,而他只是反复俯身、蹬地,像在对抗某种看不见的引力。
体育老师说过,诺丁的爆发力并非最佳,但他途中跑的节奏有种罕见的精确。六十米处必须达到最高速,接着是痛苦的维持——这时他的表情会消失,身体变成纯粹的机械,只有小腿肌肉纤维在高速震颤。最后十米,当别人开始松懈,他的摆臂幅度反而会增大两厘米。这多出的两厘米,是他从无数个黄昏里偷来的。
今天他第一次穿上新钉鞋。鲜红的鞋子在起跑线上微微内扣,像两簇火苗。预备口令响起时,我看见他闭上眼睛——并非紧张,而是在聆听体内某种声音。枪响瞬间,他弹射出去的身影劈开潮湿空气,钉鞋在跑道留下浅浅的凹痕,很快又被风抚平。
冲过终点线后,诺丁没有立刻停下。他继续慢跑,呼吸从急促逐渐平缓,最后停在跑道尽头那棵老槐树下。他仰头看树冠间漏下的光斑,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:跑道对他而言并非战场,而是教堂。每一次起跑都是祷告,每一次冲刺都是证言。
远处传来队友的喧哗。诺丁弯腰解开鞋带,将新钉鞋仔细包好。晨光正漫过整个操场,把他离开的身影拉得很长,长得像另一条没有尽头的跑道。